最近读了几本书,随便写点感受。
《时间的玫瑰》
这是北岛关于九位西方诗人的随笔集。
我对北岛后期的作品的印象并不深刻,但我觉得他关于西方诗人的随笔集非常好,过去陆续在网上读过一些,例如关于策兰,关于里尔克,关于艾基,关于洛尔加。北岛在美国教课,一定帮助了他理解这些诗人。
很奇怪,他对里尔克的评价并不高,说仅仅是因为《秋日》,才将里尔克放进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列。其实,所有这些诗人的中文翻译,我读里尔克最多,几乎将一本绿原翻译的里尔克诗选都读了,最近还读了臧棣编选的里尔克诗选。绿原的翻译很难懂,虽然他本人是一位诗人。北岛作为一位标志性的诗人,他的翻译高出别人的不少。北岛注重翻译的忠实,以及汉语的节奏感,这些我都很欣赏。
我曾经自己想翻译一点里尔克的《献给奥尔甫斯的十四行》,我不懂德文,要翻译也只能依照英文的一些译本。毫无疑问,由于英文本身距离德文比中文距离德文更近,一些翻译更有感觉,至少比我们能看到的中文翻译好多了。为了真正理解这组著名的十四行,我将来肯定要断断续续翻译一点这组诗。至于杜伊诺哀歌,理解起来更为困难,甚至北岛都说他觉得这些诗歌在西方被夸大了。我还在消化这些诗歌的过程中,不敢自己去翻译这些艰深的长诗。
我是从北岛这里了解了一点曼德尔施塔姆的,也是从他这里了解一点狄兰·托马斯的,我特别喜欢北岛翻译的曼德尔斯塔姆的《列宁格勒》:
列宁格勒
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
如静脉,如童年的腮腺炎。
你回到这里,快点儿吞下
列宁格勒河边路灯的鱼肝油。
你认出十二月短暂的白昼:
蛋黄搅入那不祥的沥青。
彼得堡,我还不愿意死:
你有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有那些地址
我可以召回死者的声音。
我住在后楼梯,被拽响的门铃
敲打我的太阳穴。
我整夜等待可爱的客人,
门链像镣铐哐当作响。
这一首,足以说明曼德尔斯塔姆不同于俄罗斯白银时代的其他诗人,他距离西方的现代诗更近。
我喜欢那些带有悲剧色彩的诗歌,所以我喜欢曼德尔斯坦姆的这一首,我也喜欢策兰,原因是他的悲剧色彩更重。策兰也是是汉语诗人最要学的一位,他后期对语言的深度挖掘是不可思议的,也造成了他后期诗歌的晦涩难懂。我觉得,中国现代诗人对汉语的挖掘很不够,我们从五四起断了汉语的传统,却也没有能够创造出新的传统来。关键是如何结合汉语的传统和现代性,这个问题我觉得是汉语诗歌的最大问题。只有在少数天才诗人如海子那儿解决得比较好。
我过去曾在博客上贴过几首策兰的诗,我还是最喜欢他的《白杨树》:
白杨树,你叶子的白光闪向黑暗
我母亲的头发从没有变白
蒲公英,你绿得像乌克兰
我金发的母亲没能回家
带雨的云,你在井上彷徨?
我安静的母亲为所有人哭泣
圆圆的星,你环绕着金色飘带
我母亲的心被铅弹打开
橡木门,是谁将你从门轴卸下?
我温柔的母亲再也不能回家
这首诗的英文翻译也很好,没有晚期策兰语言上的拧巴。当然,故意拧巴的语言有它的深层美学意义,也许等到哪一天某位中文诗人做到晚期策兰的高度我们才能真正欣赏。
回到里尔克,即使从不那么完美的中文翻译中,我们也能体会里尔克对诗歌对象“冷静的观照”,就是海子说的让对象自己去说话,或为对象代言。大家很熟悉他的《秋日》、《豹》、《沉重时刻》。北岛用《预感》中写风中旗帜的一句:“我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做他的题目很有道理。最能体现里尔克令人恐惧的语言能力的是他的《挖去我的眼睛》:
挖去我的眼睛,我仍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仍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够走到你身旁,
没有嘴,我还是能祈求你。
折断我的双臂,我仍将拥抱你——
用我的心,像用手一样。
箝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不会停息;
你放火烧我的脑子,
我仍将托负你,用我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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