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周刊,李淼有艺见)
汉语古典诗词是我们的文化基因之一。受过教育的人提到诗歌脑子里首先出现的大概是古典诗词;即使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人,也会从各种不同的媒介中接触到古典诗词。比如说,有一次我在网上说诗歌越来越边缘化,可是诗歌对汉语语言构成的贡献是无与伦比的,有一位网友不乐意了,留言说:“语言来自生活和普通人,诗人不要孤芳自赏。”我就说:“谢谢使用来自诗人的成语‘孤芳自赏’。”宋朝词人张孝祥有一首《念奴娇•过洞庭》:“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其中孤光自照后来演变为成语孤芳自赏,这首词是高中语文课本中有的。
所以,要灵活运用汉语,不懂些汉语古典诗词是不行的,对于写现代汉语诗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古人讲六根,其中五根与我们现在说的五感有关:眼、耳、鼻、舌、身,分别对应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第六根是意,虽然没有一个具体的器官对应,最抽象,我觉得与语言最有关系。一个民族的语言是这个民族文化的根子,这个根子不是我们现在运用的语言的表皮,而是一个历史的传承。要写好现代汉语诗,就得知道很多词汇的历史根源尤其是古典诗歌的贡献;要从六根上彻底体验现代汉语,同样要了解古汉语以及古典诗歌。
于丹讲诗词,貌似只强调一个“意象”。虽说意象是刘勰最先提出来的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在汉语的广泛使用大概要归功于西方文学。意象派是20世纪初出现的一个现代诗歌流派,创始人之一庞德深受东方诗歌的影响,最先提出意象派。意象并不是于丹说的那些简单的名词,如明月、江花,虽然这些名词有时也是意象。意象顾名思义是将意用象表达出来,所以,李商隐诗中的“沧海月明珠有泪,蓝天日暖玉生烟”中的珠之泪与玉之烟就是意象,虽然这些事物在真实世界中并不存在。庞德那首著名短诗《在地铁站》:“人群中幻影般浮现的脸/潮湿的,黑色树枝上的花瓣”里面出现了著名的意象,就是第二句“潮湿的,黑色树枝上的花瓣”,将人群的鲜活的脸比喻成花瓣,而阴郁的车站则是“潮湿的,黑色树枝”。
中国古代并没有系统的美学,却有很多零散的诗话和词话,古人绝不会简单地将诗词的要素约化为“意象”。最早的诗歌理论著作之一,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就将诗歌的风格或者诗歌中的各种成分分类成二十四种,从雄浑、冲淡等等到旷达、流动。司空图是唐人,而唐人诗最重的特色是雄浑,我们不难理解司空图为什么将雄浑排在第一。司空图用十二句话来形容每一品,在形容雄浑的十二句中有“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说明了唐诗的最高境界犹如最早开化的人类进入一个未开发的大自然中。
到了王国维,中国的诗歌美学才开始引入西方的概念。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将境界作为判断诗歌最重要的标准。他说:“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那么,什么是境界?他接着说:“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即虚构与写实。但境界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大家也说不清楚,王国维自己说“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同样是王国维,并不认为诗歌应该一味地追求宏大造境。他说:“‘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何遽不若‘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第一次将婉约纤秾与雄浑豪放并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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