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邻日本有着独特的文学史。我在介绍日本俳句时提到平安朝，这是日本文化史上最重要的时期。在前半期，文学受到汉文学的影响，例如诗歌，很多贵族文人写的是汉诗。要到菅原道真，所谓日本的国风文化才开始兴起。他本为天皇的遣唐使，其时晚唐已近结束，道真借口唐朝内乱没有去，同时建议天皇废除遣唐使。道真虽然自己是一个写汉诗的人，却开启了平安朝后两百年的日本本土文学盛况。从此，和歌以及平假名书写文化才开始发达起来。

《源氏物语》产生于菅原道真死后的一百年，即公元一千年左右。与《源氏物语》作者紫式部同时的清少纳言写了著名散文集《枕草子》，这两部著作是日本文学史上最大的经典。两部著作都出现在公元一千年前后，为了便于记忆，我们只要知道两位日本文学名家与宋太宗之子宋真宗年纪差不多大就行了。

《枕草子》是一部笔记体散文集，很多条很像现在的原创微博，但多数要比微博长些。当然，笔记体在中国出现得更早，最早的是南北朝时期的《世说新语》，内容与《枕草子》不同，记述的是汉末到刘宋时的逸闻轶事。《枕草子》记述的就是作者本人看到的事情以及本人的一些趣味，与微博更接近。

我更喜欢产生于14世纪的《徒然草》，作者吉田兼好写作这些微博体随笔时已经是位和尚。兼好是位歌人，就是写和歌的人。《徒然草》中的各条在写下时并不是为了日后成书，兼好只是随手写下，有的贴在墙上，有的写在经卷抄本的后面。这种写作方式是散漫有趣的，惟其如此，每一条才能体现作者对日常生活的真实体悟以及对人生世态的妙悟。

《徒然草》适合在短暂休憩时随手翻翻，不经意间就读了几条，有会心，有受益，可怡情，可忘忧。很多人惊奇于七百年前日本人对世事的看法居然非常现代。例如第十条中有：“唐土与日本之器物，有极精致的，都是工匠们费尽心思、百般雕琢而成，如果将它们错杂并陈，又将庭前的草木，一律违拗其天性，肆意摧残，看了真让人心生厌恶。这样的地方，又怎么能长住呢？我每见到这样的庭户就想，搞得这么精致，谁知道它哪天不会顷刻间付诸一炬呢？”破坏草木天性的东西，我想大概是盆景之类的东西吧。他的看法确实很现代。

又如第八十四条中有：“有迫于生计的女子，因贪慕钱财，就托人对根本不相配的老法师或乡巴佬说：‘愿奉君之箕帚。’媒人也两头说好话，尽力撮合，于是把这素不相识的女子迎娶回来。这真是难以接受的事。”这在今天的中国，也是很有教益的啊。他接着写：“若本是品貌俱无的老朽，把年轻貌美的女子娶回来，想着这么个美女竟下嫁我这副德行的人，心中恐怕也会不太自在吧？品貌都不如人，相比之下，必定会自惭形秽，这样过着真没什么意思。”真是率真可爱。

大陆翻译出版的似乎有两个版本，一是2002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的，译者李均洋；另一个版本是2009年长安出版社出的，译者文东。我读的是第二个版本。台湾也有繁体本，有机会拿来对比阅读一定很有趣，会反映两岸译者对东邻文化的不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