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
一位诗人绝笔于谷雨。兔子在麦苗中藏身的时候,
他将陷入无边的松绿。从此而后,
谁再听过
由强而弱的啄木鸟声?
那位写着长短句的人,此刻拙于言辞。
不能峨冠,不能自在择木,不能安闲到与草木对望。
也许那只鸟只是前身,今生注定困于围城。
所有行走于这座北方城市的人都由布谷变身而来。
将谷田之上嘹亮的行吟囚禁于
干燥的内心。
杨花,与粉尘一样恼人的杨花。
杨花与诗人在城市流寓,一样难以清白。
诗人尚且有内心。
他在向内看时,
才看到藏身体内的
那位莫奈,那位梵高,那位高更。
如果只忙碌于行走,将与杨花一同残破。
应该有一场雨,
将杨花驱散,将这些前世的鸟安顿于家。
在眼前展开的是:昏暗的房间。道路。
狼狈的车笛声。
——第一节写的是苇岸,一位98年就去世的散文家。那一年,他着手写二十四节气,从立春写到谷雨,没写完就死了。
第二节中的那只鸟是戴胜。据说他喜欢在谷雨时站在树上无聊地东张西望。
附:苇岸的24节气最后一节
谷雨
〖。时辰:申时15时16分。天况:晦。气温:-.风力:零或一级。〗
从词义及其象形看,“谷”首先指山谷。瑞典汉学家林西莉在她的著作《汉字王国》中即讲:“我只要看到这个字,马上就会想起一个人走进黄土高原沟壑里的滋味。”当谷与雨并连以后,它的另一重要含义“庄稼、作物”无疑便显现了。
像“家庭”一词的组构向人们示意着只有屋舍与院子的合一,才真正构成一个本原的、未完全脱离土地的、适于安居的“家”:“谷雨”也是一个包含有对自然秩序敬畏、尊重、顺应的富于寓意的词汇,从中人们可以看出一种神示或伟大象征:庄稼天然依赖雨水,庄稼与雨水密不可分。
谷雨是春季的最后一个季节,也是一年中最为宜人的几个节气之一。这个时候,打点行装即将北上的春天已远远看到它的继任者——携着热烈与雷电的夏天走来的身影了。为了夏天的到来,另外一个重要变化也在寂静、悄然进行,即绿色正从新浅向深郁过渡。的确,绿色自身是有生命的。这一点也让我想到太阳的光芒,阳光在早晨从橙红到金黄、银白的次第变化,实际即体现了其从童年、少年到成年的自然生命履历。
麦子拔节了,此时它们的高度大约为其整体的三分之一,在土地上呈现出了立体感,就像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开始显露出了男子天赋的挺拔体态。野兔能够隐身了,土地也像骄傲的父亲一样通过麦子感到了自己在向上延续。作为北方冬天旷野的一道醒目景观的褐色鹊巢,已被树木用叶子悉心掩蔽起来。一只雀鹰正在天空盘旋,几个农民在为小麦浇水、施撒化肥。远处树丛中响起啄木鸟的只可欣赏而无法模仿的疾速叩击枯木的声音,相对啄木鸟的鸣叫,我一直觉得它的劳动创造的这节音量由强而弱、频率由快而慢的乐曲更为美妙迷人。
2011-04-20
油菜花
尘世是一张巨大的网,即使在幻想中它依然笼罩着。我们在网中呼吸,偶然,我们自觉自由了,在偶然间我们不过放松了自己。人类与植物并无不同,是种植在山坡上的一棵树。它宿命般地出现在那里,发芽生根,完全出于一粒种子无意间的被播弄。
那些枝叶,在他人看上去丰盛的枝叶,每时每刻为得到阳光和充足的养分痛苦不堪。如果有自由,我们会将它托付给依傍枝叶的鸟。那些鸟儿,是枝叶的延伸。如果你与同样不自由的邻居偶尔感叹,你们的感叹依然难以逾越那张网的无形的界限。
出于对儿童的回忆来到皖南,并涉足众人谈论的婺源。我看到了油菜花。这些清明过后集体开败了的黄色,依然用尘世间最为亲切的香气将你短暂地唤回到泥土。你双目湿润,在时空中移形换位。祖先的感动一时控制了你。而油菜花,早已不是数年前的样子。她们知道种植她们的人们已经更换了种植她们的目的,而不经意带来的视觉震撼夹带着农民的市场意识。农民与油菜花并无不同,在此时此地,身不由己。
一首抒情诗就这样在潮湿的雾中夭折了。
原初的美只在两种条件下实现,一种是不知不觉,另一种是富足后的知觉。不幸的是,我们处于两者之间的过渡过程。对,不是进程,是过程。回去是不可能的,只有向前走。不要停留在当下,当下是不美的。
美与不美,是我的眼睛的事。我的感受。对于油菜花,也许她们也在感受。和我们一样不自由地被创造出来,也许感受才是一切。我看到的只是油菜花的展示,就像一个恋人对一个被恋的人,对方的感受在我的感觉能力之外。对于眼前的景色,我因不充分的展示感到沮丧。
我是一个索取者。我还不具备充分感受的能力。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充分的感受力,我没有理由再来婺源。那时,一朵开在墙角的油菜花将具有开在层层叠叠梯田上所有油菜花的全部能力。一点细细的菜叶般的花香就能让我回到泥土。
2011-04-15
梵高
37岁那年,我用双脚同时踏上两岸。
一个人生活的开始,是另一个人的终结。
谁的手有力量扣动扳机,谁就听到了旋转的葵花,
在通道一端宏大无声的呼唤。
星夜。很多人的美好意象。对另一些人
则是需要克服的。
这是达成与没有达成的区别。我听过夜半三更盼天明,
也听过过于透明的声音,从微风和冬夜
吹来尘世的清醒。
当几根神经从骚动中偶尔安宁下来,
在若有若无中,你画下此世与彼世的桥梁。
哦,兰花,转动于无限蓝色中的兰花。一个上帝,
在兰花的眼中窥视。
一个人的瘦哥哥,另一个人大器晚成的模型。
一个太过写意的世界,站在危崖的对面。
2011.04.09-2011.04.13
清明
时维仲春。连翘与玉兰,这样的颜色在古代
定有与仲春相配的名字。她们分不清谁先谁后,
一夜之间就打开了。
京城的天气正好。醒来有多难,
作别这样的天气就有多难。
这个节气的诗歌,居然远离清明的标志。
没有气清与景明,雨和酒帘。笛声也只在
多梦的夜里潜入。
在湿润的地方,邂逅化身白石的菩萨。
中台是个简单美丽的名字。这地方也是个
转瞬即逝的花朵,在我的历史里。
只有在燃香的一刻,会再次打开。
2011-04-05
离别
离别的时候,空气一如既往,
我感到体内的湿度。九份是一个很俗的名字,
如同对面的鸡笼山,和脚下的鸡笼港。
后来,在皖南再见类似的街道。
狭隘。只是缺少坡度。青石和青砖一样潮湿。多年之后,
我才知道清爽和潮湿是两个性别。后者是阴性的,
需要适应,如同适应一位美人。
无缘的人只适合邂逅。美丽是一个定格。
在干燥的北方,偶然有人从岛内来访。
每次都带来湿度,那个定格就在湿度中流动起来。
一个人的口述史,该由几个定格构成。
每个定格中都保养一位潮湿美人。
——九份,基隆山上一个村的名字,有狭窄美丽的街道。据说最早的时候这里有九户人家,每家下山去买东西,必分为九份带回来,所以村庄的名字叫九份。山脚下是基隆港,即鸡笼港。2003年我离开台湾之前,岛内同行一起去九份开会,算是送行。
2011-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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