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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看到梁文道写的一篇文章,夸他的诗人朋友廖伟棠,顺便将赵丽华同学批了一下,引起赵丽华的反弹。

其实诗人被骂是正常的,不被骂不是好诗人。

帕斯捷尔纳克在写《日瓦戈医生》期间,经常举办小型朗诵会,大多数人对它不满意,认为是失败的作品。他说“当我知道这些反而高兴地笑起来,仿佛这些咒骂与谴责是一种表扬。”

一个有创造力的诗人立刻被大众理解了反而是一件坏事。当然,我不知道赵丽华的诗歌是否达到了独创的标准,但她的诗歌真的被恶搞了,她的好诗歌不是口语诗,不是那种被很多网友用回车模仿的梨花诗是肯定的。赵丽华同学没有帕斯捷尔纳克的自信,在被恶搞的时候,经常一个人流泪,瘦了几十斤(这是在她回复梁文道后来的道歉文章中提到的)。

其实廖伟棠的诗歌也不错,很有节奏感,很有现代语感,是一读起来就有感觉的那种诗歌。但这种能够被很快接受的诗歌也有问题,就是不够独特,没有诗人自己的个性。例如他最近的一首

卢浮宫埃及女像

她的丈夫的头没有了

她的婆娑世界没有了

她的发辫编织的快乐还在

莲花朵朵曾经向她游来

随之鳄鱼瓜分了她的情人

她也渴望过她的头变成狮首

子宫或胸腔抹上香料

众星曾经停转片刻

为了有人要定睛看看她的寂寞

她的寂寞因为我的言叶

记有她的名字,在尼罗河中沉浮

我们伤痕累累、摧枯拉朽走到今天

充满蛀虫和防腐剂的世界

她只是斜斜一笑

我们看梁文道的文章:

真正的诗不证自明

小時候常聽人說:詩人沒有真假之分,只有好壞;詩也沒有真假的區別,只有寫得好與寫不好兩種而已。後來我才發現這是哄人的謊話。就像一個小孩喜歡踢足球,做大人的就騙他,說他真是一個足球員,然後叫他好好努力長大之後說不定能變成施丹。這種大話,在寫作班很常見,善心又貧窮的作家不忍挫折年輕學子的喜悅與自尊,所以不敢向他們揭露殘酷的真相,那就是會踢一兩下球不代表你是球員,能寫兩三行字也不表示這就叫詩。

詩人廖偉棠今天結婚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也說這樣的大話,但是我絕不對他說謊。他是個真正的詩人。當然這是廢話,三十出頭的他早就走遍中港臺,藝名揚天下。從臺灣、香港到馬來西亞,能拿的文學獎幾乎都拿過了。可是我們實在不需要有這麼多的掌聲這麼多的獎章來說明一個人是好詩人,更甭提真詩人。

為了再次向他的妻子保證她今天確實嫁給了一個真正的詩人,也為了證明我如此主觀武斷甚至不負責任的論點,請容我很無聊也很辱人地花一點時間介紹趙麗華(“辱人”的意思是侮辱廖偉棠以及所有真正的詩人)。

趙麗華是近期最走紅的內地“詩人”,各大網站的論壇都有人在討論她,或者惡搞她。她出幾部詩集,《人民文學》也刊登過她的作品,還編過《中國詩選》,當過魯迅文學獎等多項文學獎項的評委,資歷比起廖偉棠深厚得多。那麼,她都寫了些甚麼呢?

且看她幾首近作。《我終於在一棵樹下發現》:“一隻螞蟻,另一隻螞蟻,一群螞蟻,可能還有更多的螞蟻。”《剩下我一人》:“我的侄子,劉又源,他5歲半,和另外一個孩子,出去玩了”。《張無忌》(一):“張無忌,和他太師父,張三豐,學過一些,太極功夫,接練會九陽真經,和幹坤大挪移,他研習聖火令上的武功,用了一天一夜,後來他又得到了,武穆遺書和九陰真經”。還有這首《瓜燈──我堅決不能容忍》:“我堅決不能容忍,那些,在公共場所的衛生間,大便後,不沖刷,便池,的人”。

為甚麼說起廖偉棠,我會想起趙麗華呢?那是因為有些常被人用來評論趙麗華的字眼恰巧也可以放在廖偉棠身上。比如說敍事性很強,又比如說有音樂性,節奏感極佳。另一方面,又有些評論家稱讚趙麗華的說法正好能跟廖偉棠的特點做個對比,例如不求專做,不求濃裝,不以華麗的辭藻去嘩眾取寵,或者語言平實樸素而自然。而廖偉棠近期的詩卻以援引典故,意像濃密奇詭見稱。

我可以用一篇更長的文章去分析音樂怎樣影響了廖偉棠(Bob Dylan與JoyDivision),討論那些頻繁出現的異國名物(一隊貝都因騎兵與波特金戰艦),以及他如何回應藍波又如何接續舊體詩的溺情。但是如果我只是想說明甚麼叫做真正的詩,我並不需要這些支撐。相反地,再多的評論你也說服不了我趙麗華寫的是詩。我還在編雜誌《E+E》的時候,邀得一組九首廖偉棠的《新唐宋才子傳》(現收錄于《苦天使》),是他重寫和詮釋李商隱、秦觀等九位詩人的形象與詩格的作品。當時我就對詩興正發的拍檔胡恩威說:“拜託你就別再寫詩了,你看看甚麼是詩”。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李白

辭去了高級記者的工作,不再為脂粉撲面的大官們歌舞昇平,也不為那些社交名媛、從良的豔星,昨天的太陽在河水中沉浮,我向它澆一杯酒。

而今天的太陽在玻璃幕牆間折射,冰冷的光像政府報告的數字使我煩亂。我跌跌碰碰爬上一座銀行大廈的頂樓,人家以為我想自殺,其實我想看看大風吹過飛鳥。

我寫過一些好文章,當然全部換作了酒錢,可惜《惡之花》的稿費太低,我不便為它抒情。我在夜總會和交易所的陰影中吟誦《天堂篇》,真想掉進那個天使的眼裏,哪怕它是深淵。

我暢泳,我酣飲,我拔槍把霓虹燈管打斷,碎片流動,又匯成了一部新的好萊塢電影。

我焚燒報紙,向一個少女借來了青春的藥丸,在銳舞派對上,我的長髮飛散,像激流一般。”

赵丽华的诗的确不是那种梨花体,如

你的四周

你的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空白

你的四周不出现抽象的花朵

抬头看不到天空中的月亮

你静静行走

脚下没有实际的露水

连雾霭和风都是淡的

你在慢慢稀释掉周边的一切事物

你在脱却臃陈

你在逐渐隐身

她反驳梁文道的文章比较长,链接在此

梁文道真是有君子之风,为赵丽华写了一篇道歉

最近在读北岛的《时间的玫瑰》,虽然诗歌历来被认为不可译,但从被认真翻译过来(被北岛的翻译)的诗人如曼德斯塔姆、策兰、帕斯捷尔纳克等人,中国的现代诗歌与真正好的现代诗之间还有很大的距离,更不要说中国的很多现代诗歌的模仿痕迹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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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淼

李淼

341篇文章 6年前更新

男,1962年10月出生。中山大学天文与空间科学研究院院长,研究方向包括超弦理论、量子引力等。 198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物理系,1984年在中国科技大学获理学硕士学位,1988年在该校获博士学位。1989年赴丹麦哥本哈根大学波尔研究所学习,1990年获哲学博士学位。1990年起先后在美Santa Barbara加州大学、布朗大学任研究助理、助理教授,1996年在芝加哥大学费米研究所任高级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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