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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发现》专栏,勿转。小庄同学对本文亦有贡献)

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中有句著名的台词:“如果你爱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就送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一个人如果在那里获得成功,那么纽约就是天堂,如果失败,纽约就是地狱。纽约许诺给所有人以同等的机会,但并不兑现给他们同等的成功。

其实就做学问来说,美国是广义的纽约,它给你机会。虽然这些机会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充满玫瑰色,但毕竟是存在的。只不过由此要承受的巨大压力,也可以将一个人毁灭。这里我谈一个问题,足以说明现实不容乐观的一面。在美国,年轻人从做研究生开始,就要面对“发表或者灭亡”(publish or perish)。发表不仅仅是简单的发表,你选择研究的课题必须是第一流研究单位里第一流学者所引导的,否则发表得再多,面对的还可能是“发表也得灭亡”(publish and perish)。如此一来,研究的跟风效应在美国就变得特别明显,而跟风就得找个风头上的人作为标杆。英语中有个说法是“bandwagon effect”,我翻译成“花车乐队效应”——在花车乐队中,那个领头的吹鼓手,往往是个著名的人,是潮流制造者。毫无疑问,美国科研领域不乏这种浩浩荡荡的花车。

作为在美国混过的人,我深受压力所害,当时没少写过垃圾文章,有的文章现在简直羞于再看。离开美国后,这种压力大大减少了,才开始在中国做一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研究,有时这些研究被同行忽略,有时也得到一些关注。得到关注的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在做自己真正喜欢的研究,而不是迫于压力跟风。

但好景不长,中国这块自由研究的乐土开始被“西风东渐”,有些领域慢慢美国化了,甚至和美国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风气的愈演愈盛和近十年来中国各个单位以及评价系统过度强调SCI论文以及引用数有关。为什么我这么说?其实很简单,当某个领域的某个具体问题或某个单篇研究论文形成花车乐队效应时,跟风写一篇论文是相对容易的,这样的文章也不难发表。更加不健康的是,一些理论研究领域形成一种风气(包括整个国际同行领域),任何一篇新文章总要引用花车乐队中的所有文章。因为如果作为作者的你不这么做,后果可能有两个:一是大多数跟上花车乐队的作者会写电子邮件给你,要求你引用他们的论文;二是如果你坚持不引用,那么后续的花车乐队作者们也不引你的文章。这就造成了有趣的现象,不论论文本身的质量甚至内容的正确与否,任何一篇论文都会有很多的引用频次。

举一个例子,两年多前哈佛某著名教授写了一篇论文,这篇论文有一定新意,但可以看出并不是那种属于带来新概念或者有重大潜在前途的文章,但该论文很快得到跟风研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被引用了60余次。更为有趣的是,所有最早跟上的40篇文章都被引用了50次以上。所以,你很难根据被引用的次数来判断这些文章的优劣。只有那些不错的文章被引了一百次以上。最早跟风的50篇文章之后,其他跟风文章被引用的次数开始低于50次,而且衰减得厉害。而最近这个方向的25篇文章,不是没有被引就是引用次数只有一两次。这位哈佛著名教授在被问起这件事的时候,自嘲地说,他的文章广泛被引用的原因是文章题目起得好。

仅仅三个月前,花车乐队效应在我研究的领域再次出现。这回,一些人发现加州伯克利大学的Horava教授今年一月份写的一篇论文很有意思,于是开始将他的想法用到宇宙学以及其他方面,很快,花车乐队应运而生了。效应最明显的时候,每天有一篇或数篇文章出现。我的学生注意到这个情况,跟我说他想在这方面做点研究。我很快嗅出其中味道,并且在博客上写了两篇博文谈这件事。写博文的主要原因在于想指出,这次和上次一样,是亚洲人特别是中国人加剧了花车乐队的效应。

当然,博文几乎完全没有效果,跟风还是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我于是决定和另一位学生站出来批评一下这个方向。很快,我们找出了Horava工作的漏洞,写了一篇论文。巧合的是,我们的论文在网上出现前一天,另一组人找到这个方向的另一个漏洞。两篇论文双管齐下,的确给这个花车乐队狠狠浇了两盆冷水,于是效应被抑制,最近一个月来,这个方向上的论文已经不多见了。我知道,即使我们不写那篇批评论文,迟早会有别人来写,但是如果晚写一段时间后果将是什么呢?可以想象,会有更多的垃圾论文被制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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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淼

李淼

341篇文章 6年前更新

男,1962年10月出生。中山大学天文与空间科学研究院院长,研究方向包括超弦理论、量子引力等。 198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物理系,1984年在中国科技大学获理学硕士学位,1988年在该校获博士学位。1989年赴丹麦哥本哈根大学波尔研究所学习,1990年获哲学博士学位。1990年起先后在美Santa Barbara加州大学、布朗大学任研究助理、助理教授,1996年在芝加哥大学费米研究所任高级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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